翌日早朝,崔良玉果然提了重启大理寺一事:昨日微臣回去深思良久,大理寺肩负审理、复核案件之责,至关重要,确实应该重启。既然崔爱卿都这么说了,看来确有重启的必要。李随安就坡下驴,对旧大理寺重修之事交由工部。工部尚书彭江站出来:微臣遵旨。李随安继续道:关于大理寺卿一职,众位爱卿觉得谁合适崔良玉眼珠转了转,抢先开口:启禀皇上,大理寺卿作为大理寺之首,掌管刑狱案件的审理,担任者需才能出众。微臣以为西南王最合适。作为一颗合格的墙头草,最重要的就是猜透墙头的心思。这点崔良玉最擅长了——大理寺是庞景和温言川的必争之地,他必须站在新墙头这边。吏部尚书何晖轻哼一声:崔大人这话说得好像朝中无人一样。站在队伍里把早朝当戏看的萧彻循声偏头,半眯着眼:你说本王不是人……何晖被这个眼神看得一哆嗦,仍旧镇定道,我说的是朝中无人。萧彻哦了声:你的意思是本王不是朝中人那你倒是说说本王怎么不是朝中人了。西南王身为一方藩王,久留京内恐有不妥吧。庞景慢悠悠开了口。西南王奉先帝遗诏入京辅佐新帝,有何不妥温言川抢在萧彻前开口,旨还是在下去西南传的。话音落,萧彻已经拿出遗诏,展开示众。先帝亲笔,加盖玉玺。真的不能再真了。这封遗诏可以让萧彻名正言顺的无限期留在上京。庞景一颗心往下沉了沉。萧彻此人宛如一只没有弱点的猛兽。猛兽轻易不认主,一旦认了便至死方休。庞景讥讽道:西南王不要被人利用了才好。温言川不悦蹙眉。庞景这老东西竟然挑拨他跟萧彻的关系,正要开口,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落入耳畔:本王乐意。他的出生都是因为利用,早就习惯了。温言川抬眸看向一脸坦然的萧彻,想说什么又碍于场合止住。庞景则被噎得说不出话。欣赏了一会庞景吃瘪的表情,崔良玉继续道:何大人既然这么说,心中定是有更合适的人选了。何晖瞥了眼崔良玉,才不上他的当:启禀皇上,大理寺卿一职至关重要,微臣以为应按照以往之法,吏部列出名册,最终由皇上定夺。说来说去何大人还是有私心啊。崔良玉为了保住乌纱帽不遗余力,恨不得骑在何晖脖子上叭叭,你是吏部尚书,选谁都是你一句话的事。若是何大人将自己的三叔二舅爷都选进来,皇上也要从这里选吗温言川轻轻挑了挑眉——崔良玉这颗墙头草太好使了,都不用他张嘴。嘴皮子也是一顶一的强。你……何晖气结,低声警告,崔良玉,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!不劳何大人提醒!我的身份是皇上的臣子,自然要为皇上分忧!崔良玉挺直腰板高声道。越说越觉得头顶的乌纱帽越牢靠。崔良玉彻底想明白了,拍谁的马屁都不如拍皇上的马屁。拍别人的马屁可能会飞黄腾达,拍皇上的马屁一定不会穷困潦倒!崔良玉说完这话,殿内静了几息。估计都被他这番大义凛然的话怔住了。温言川手持笏板站到殿中央:官吏任命关乎国本,唯能者居之方可长久。微臣以为可以在推举法的基础上增设考核,筛选出真正有能力者为大燕效力。此话一出立刻遭到了何晖的驳斥:温大人这是不相信吏部的能力吗!增设考核只是为了优中择优。温言川语气不软不硬,何大人如此反对,可是觉得吏部选出来的人通不过考核何晖骑虎难下。同意考核就是如了温言川的意,以后每一位官员任命都会如此。不同意就是变相承认吏部选的人不行。朕刚登基,对朝中诸事不甚了解。增设考核可以使选拔结果更公正。李随安视线扫过底下一众人,语气不疾不徐,此举措应当无人反对吧。反对要有服众的理由,不然就是胡搅蛮缠。何晖瞄了眼庞景,见他没有说话的打算,也没再出头。崔良玉又是第一个跳出来,高呵道:皇上英明!江之眠紧随其后。跟着是殿内所有人。龙椅上的李随安第一次体会到了臣服的滋味。是皇权渗入血肉的开始。既要考核,那便扩大范围。除大理寺卿外,左右少卿、左右寺丞均要考核。根据考核结果从高到低选前五名任用。吏部列出名册后呈奏给朕。礼部主持考核。何晖:微臣遵旨。江之眠:微臣遵旨。李随安又道:大理寺与刑部职责相近,考题就由刑部来出。崔良玉正为头上的乌纱帽殚精竭虑,如今骤然得了个表现的机会,恨不得当场一蹦三尺高:微臣一定竭尽全力!和昨天早朝相比,今天的李随安简直进步神速。无人知晓,年幼的帝王深夜不眠,孜读前人留下的政书史书。只希望可以成长快些,早日成为他的帝师的骄傲。-勤政殿里,温言川坐在椅子上,面前放着皇上批完等着他复批的奏折。半天都没看完一本。早朝上萧彻说的那句话一直在脑子里不停翻涌,搞得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。李随安看着坐立难安的人:子昭有心事吗没有。温言川想也不想,顿了顿又道,微臣今日想早些回去。李随安掩下失落,点头:好。大人是不会同孩子诉说心事的。他一定要快些成长起来,不让帝师再将自己当成孩子看待。温言川比昨日早回去了一个时辰,猫在书房里等萧彻。左等不来,右等不来。公子,时辰不早了,先吃晚饭吧。刘伯推门进来,萧公子定是有事耽搁了。温言川摇了摇头:我不饿,你们先吃。刘伯:要不我将饭给公子端过来不用。我吃不下。刘伯叹了口气,将门带上,转身离开了。书房里掌了灯。温言川手执书卷,看一会儿就要竖起耳朵听外面有没有动静。最后干脆将门打开。没走几步又转身关上。然后趴在桌案上闭目养神。养着养着就困了,半睡半醒间,被开门声惊醒。温言川猛地直起身,看了眼进来的萧彻,将快要燃尽的蜡烛换掉,神色如常道:王爷今日来得晚了些。些字明显还是委婉了,此时已经是深更半夜。再过两个时辰天都亮了。萧彻步伐迟疑了一瞬,随即走到桌案边:有事耽搁了。为了等王爷,我晚饭都没吃。温言川将墨条磨的刺啦刺啦响,听声音就知道用力不轻。萧彻沉默几息:下次不必等我。王爷将庞景的话听进去了对不对。温言川用笃定的语气说着疑问的话。萧彻这次沉默了更久:我不介意。啪一声,墨条断成两截。一截掉入砚台,一截握在温言川手里。温言川抿了抿唇:所以王爷一直觉得我在利用你我不介意。萧彻又强调了一遍。我没有!温言川语气迫切,我从没有这种想法!温言川最在意的不是萧彻误会了自己,而是如果萧彻一直觉得自己对他只是利用,心里该多难受。他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。王爷没来之前我反思了很久,相识以来我对王爷只有索取,没为王爷做过什么。但是我真的没想利用王爷。如果给王爷造成了这样感觉,是我不好。庞景的话也算惊醒了温言川这个梦中人。若没有这句话,温言川会一直同萧彻这样相处下去。反思总是滞后的,它开始于事情发生之后。好在为时未晚。你说表字是亲近之人互称的。你从不这么叫我。萧彻语气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。所以萧彻拒绝了温言川让他住在西跨院的提议,也不告诉温言川自己住在哪里。来无影去无踪。却又对温言川有求必应。他认为这是自己唯一的价值了。所以同理,萧彻早就将温言川当做亲近的人了。所以被利用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。一直如此也没什么不好。他其实没那么喜欢孤身一人的。而那声看似为了凸显尊重的王爷,何尝不是一种疏离他们啊,难接近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萧彻。萧彻又说:表字是我自己取的,寓意恒久。我觉得还挺好听的。那些被忽视的细枝末节像一把串联起来的利剑,直直插入温言川的心脏。很疼。温言川一直以为萧彻在防备他,原来竟是自己搞反了——他从未给萧彻靠近的机会。温言川张开嘴,反复好几次才叫出了:恒之。声音轻颤。萧彻终于露出了直达眼底的笑:子昭这么一叫更好听了。恒之,恒之,恒之……温言川在心里将他的名字翻来覆去叫了很多遍。